【文字稿】“凭空创造货币才是正道“?
'Mondays Money Rain Oswald' by Carlos Pun (2020)
Hi,
我们用三个灵魂拷问,也就是著名的“玮氏货币灵魂三问”——这个世界上应该有多少钱?谁可以决定应该有多少钱?怎么样才能达到这些钱?来试图弥合主流货币理论与大众媒体观点之间的鸿沟。
今天是第二问:“谁能决定世界上应该有这么多钱?”
小跑 02:45
我们开始回答第三个问题:通过什么途径可以达到这个数量?
如果“巴塞尔协议—央行—商业银行”模型是最能够保持微妙平衡的结构,那这种结构算是一种“途径”吗?如果是,应该属于什么“途径”呢?是靠约束?靠规则?还是靠政策?或者是靠信用体系中的“算法”?
Will 04:18
我还是沿用对前两问的概括:第一问面向的是货币的“经济学本质”,第二问面向货币的“政治学本质”,或者“制度本质”,而第三个问题——通过什么途径或者手段才能够达到这么多钱——这其实是货币的“会计学本质”,或者“算法本质”。
这个话题比较宽泛,可能需要好几个点才能够讲清楚。
第一个点,先举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还是回到比特币。比特币对这个问题有很清晰的回答:通过挖矿,因为只有挖矿才是产生新比特币的“途径”。
严格说矿工的收入有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交易手续费——交易者付出的交易手续费是被矿工收取了,相当于我的比特币转给了矿工,它并没有产生新的增量,所以不是创造货币的过程。而另一部分,是比特币系统为了激励矿工挖矿,每个区块给矿工奖励的新的比特币,这部分就对应着比特币被增发出来。
比特币这种货币创造模式,也是比特币或者数字货币的拥趸者,批判央行或者商业银行这套体系的一个有力论据:我所有的算法都是透明的,还设定了逐年减半这个逻辑,所以总量有上限。因此,这套算法是足够公允的,又不会造成大规模通货膨胀。所以,比特币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显然是简单而清晰的,这也是它做的最好的地方。
很可惜,我们刚才已经分析过,比特币如果要作为货币,对前两个问题回答的都不够好。
对于第一问(世界上应该有多少钱),2100万枚的上限造成了一个实质性的“通缩”,这是不满足货币经济学本质的。对于第二问(谁能够决定有这么多钱),不管是中本聪一开始就决定好的、还是后续可以修改,这种“决定者”机制,对于整个社会而言意义并不强,并没有达到“货币需要匹配经济活动”的目的——所以前两个问题回答的都不够好。而比特币在第三问反而回答的非常好,至少非常清晰简单:途径就是一个纯算法。
正如一开头所说的,货币灵魂三问的每一个答案组合,本质上都对应了一个可能存在的货币体系。所以比特币这个“前两问答不好、但是第三问答很好的”货币体系,总体上是不是好体系,大家就见仁见智了。
第二个例子回到MMT。MMT对前两个问题的回答很清晰。第一问:想要多少钱就印多少钱;第二问:政府说了算。但我需要说,它第三个问题没有回答好,甚至可以说无法回答。
我们假设MMT是有意义的,那么请问政府决定印出来的这些钱,一开始应该给谁呢?钱往哪发?发到谁手里才算达到了目标?这些问题它能回答吗?对这些问题的回答,要不就相当于承认计划经济的有效性——也就是政府不过是通过分配钱的方式实现了计划经济而已。另外的途径就是全民基础收入,其实就是直升机撒钱,这个模式稍微好一点,因为至少比全民资产直接乘以某个数字这种毫无意义的数字游戏要好。但这样做是否匹配了经济活动?真正需要钱完成的经济活动,得到钱了吗?而且,无论是哪种方式,本质上都解决不了政府的道德问题。所以,MMT这套理论对于第三个问题而言几乎没有意义,否则最好还是承认计划经济就完了,因为起码匹配经济活动方面还能自圆其说。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MMT对第三问的回答不清楚,其实反衬了对第二问回答的不合理性。
因此,只有三个问题每一个都有了完整答案,才是一个有效的货币体系。现在大家天天争论MMT到底好不好?是不是需要财政约束?但是别忘了,这是大家还没开始实现MMT的时候,还可以争论,所以好像觉得MMT这种“政府决定印多少钱”的观点没问题。如果真到了MMT开始开始实行的那一天,大家才会发现,因为没有一个合理的途径创造这么多钱,本质上是回归了计划经济,那才会造成灾难。
这两个例子,说明了第三个问题的重要性:它是货币的“会计学本质”或“算法本质”,对于一个货币体系是否能够真正有效运转至关重要。如果这个问题没回答好,前两个问题回答得再漂亮,也没有用。
小跑 09:12
为什么MMT经常会给大家带来深深的、发自内心的困惑?就算学过货币银行学、经济学和金融学,也经常会被它的说辞和论述搞得很懵?
为了实施“政府无限量发钱支持整个经济”这件事,MMT用了很多复杂论述,比如把M0和M1混同在一起,论述为:整个经济体中流通的货币既包括M0也包括M1,让你觉得既然如此的话,那么直接通过央行来完成所有货币发行和流通,可以起到同样效果。所以如果不是对货币发行机制和运行体系有清晰理解的话,很容易会被搞晕。
在实体经济中,所有的货币都是银行创造的。并不是社会上流通的货币中,一部分是M0,其他部分是M1——其实全是银行创造的。银行是从央行获得基础货币M0,形成超额准备金,再通过贷款来进行扩张,以这种方式创造了货币,再进入存款。
个人感觉,很多支持MMT的经济学家们,比如Stephanie Kelton(《财政赤字之谜》(The Deficit Myth)的作者),会把目前我们看到的货币、金融体系运行的现象当做理论。
我自己最早是从法兰克纽曼(Frank N. Newman)的演讲中听到“MMT”这个词。纽曼老师是深发展的前行长,也是我国第一位引自美国的银行行长,也是克林顿时代的美国副财长。他的两本书——《阻止美国前进的六大迷思》和《通向国家债务自由之路》中的观点,与MMT关于赤字、债务、货币政策执行操作的观点高度一致,几乎是来自金融一线的MMT代言人。
他在演讲中提到,当年在财政部工作时,发现所有人的脑袋里都有一个“默认设定”:财政部在美联储的账户里总有钱,从“一开始”就有钱;没人知道这钱是哪儿来的,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也许是上帝放的,反正账上就是有钱。
如果财政部今天要花掉(支付)100美元,操作是这样的:第一步:直接从自己开在联储的账户中,支付出去100美元。这就增加了流通中的货币供应;第二步:发行新的、数额大致相等的国债(100美元),再把账户填平。
这就是现实世界中“政府花钱”的流程:先“支出”——再“减记”——再“发债”——最后“补足”。简称“先花钱,再借钱”,并不是我们正常逻辑中的“先借再花”。
而且,财政部要发多少债、借多少钱,并不完全由花了多少(支出)决定,这里有很多“操作空间”。比如,如果预计未来税收会减少,那就多发一点;如果估计近期会有大量支出,就再多发一点;但无论如何,这是个“先花再借”的顺序。
当年听到这个观点时就非常头晕,三观在挣扎——“先花再借”这种行为,不是赤裸裸的旁氏吗?
Will 13:20
这个例子非常有意思,我个人觉得,他说的这套操作逻辑其实可以认为是完全正确的,但操作逻辑并不能得出MMT的正确性。
我刚才之所以不讨论MMT的操作层面,而是强调第二问的回答,也就是“政府决定钱数”是否是有效的社会机制这个核心。因为如果“由政府决定”是一个有效机制的话,那么第三个问题也不用回答了——因为答案就是“政府想给谁就给谁”,不管是通过基础收入、国债、还是“先花后借”——这一切在操作层面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所以MMT最核心的问题在于第二问的回答有问题,对第三问的回答,是不能反向导出对第二问回答的。但是,从对第三问回答的困难,却可以反过来证明第二问的不合理性。这也是为什么通过三个问题组合,才能得出一套潜在可行的货币体系答案。而像纽曼老师,通过以第三个问题的回答,来反向得出第二问题的答案,其实是一种诡辩术。
下面我们就开始进一步讨论第三问,这一问讨论起来会比较复杂,因为它有好多点,是一个技术性、或者会计学的逻辑。
首先我们要介绍一下所谓的“贷款创造存款”理论。先说一个背景,人民银行的一位前处长孙国峰先生,在中国金融界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在国内关于“贷款创造存款”这个理论的介绍与讨论,其实是他最早在1996年通过一篇文章正式提出的。
其实,“贷款创造存款”理论,在我国可能很多人这么讲,而在西方国家,它其实就是我们常说的“信用货币理论”,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概念。
作为背景知识:我想先介绍一种比较老的、甚至今天我们的《货币银行学》课本可能还在“以讹传讹”理论——也就是大家都听说过的所谓“货币乘数理论”。也可以叫做传统的存款货币理论,它的逻辑是什么呢:
比如商业银行有100万存款,那么它可以放出来一部分贷款。放多少?当然不能全放,银行需要交一定比例(比如10%)给央行做准备金,别人要提走的时候,就用准备金支付——这就是那种“8个瓶子7个盖”的逻辑,也就是“存款货币”理论。
于是,银行可以放90万贷款,这90万贷款产生了对应的存款——因为贷款人贷出来的钱,会存入贷款人的账上,也就是90万存款。接下来,这90万存款里,银行又得拿出10%放入央行准备金,于是还剩81万,然后又可以继续贷款。如此持续,最终能产生多少货币?
这是一个数学极限的问题,就是无穷数列的求和,答案是最终产生的货币总量等于“初始存款*存款准备金率的倒数”——这是一个纯数学的描述。当然,从新创造货币的角度来看,里面有个减不减“一”的问题,取决于你要不要把初始存款算进去;“减一”就是把初始存款不算在派生货币量里面——这是数学上更精确一点的描述,本质上没有区别。
这是个数学上非常精巧的算法,但是很可惜,这套逻辑其实在技术上、数学上或者会计学上根本就是错误的,是一个完全错误的理论。
为什么?因为第一步就打脸了。如果100万上交10%准备金还剩90万,于是能放90万贷款;可你别忘了,等90万放出来的时候,银行的总存款应该是190万,不是90万——这90万跟前边的100万难道不是一样的货币吗?
如果是存款决定贷款数,而银行现在总存款数是190万,那接下来应该按照“190万减10%的准备金”,等于171万去放贷,这样银行的总存款又变成了360多万——所以这不是一个无限膨胀的发散级数吗?
这个理论从第一步就发生错误,因为它是建立在“实物货币”或者“贵金属货币”的基础之上,在银行的派生货币是金属货币的金圆券、或银票的前提下,这个理论才能成立——因为银行的“银票”和库存的“黄金”,它俩是能分出来的,并且都是实物形态存在的。
所以这套理论根本从数学、会计学逻辑上就是错误的,但迄今为止应该仍然在我们国家《货币银行学》的课本上。开个玩笑讲——我还是真正的受害者,本科读货币银行学还是在1996年之前,当时全中国并没有人知道这个理论是根本错误的。但如果现在的课本还有,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因为孙国峰处长已经在1996年石破天惊地说出来——其实货币银行理论根本不是这样。
其实在19世纪,也就是18xx年,基于资产负债表复式记账法就出现了,按理说那个时候这套逻辑就应该受到挑战。但是在贵金属本位时代,银行家也以为自己是基于存款放“代金券”的模式去创造的货币。到了19世纪、1850年那个时代,其实西方的银行界已经慢慢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有学者考证,1905年看到第一篇论文,论述通过贷款可以凭空创造货币,没有任何约束,没有任何控制——所以这种贵金属本位的逻辑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存在了。
后来慢慢开始有大量论文出现,比较有名的是熊彼特。他写过一本《经济分析史》,大量论述商业银行可以凭空创造货币,并不是以黄金等储备的数量来控制(后者就是所谓的传统货币乘数理论)。然后,慢慢地这个论述在西方国家就完全成立了,包括后续的经济学、货币银行学理论都以此为主了。
但是中国改革开放比较晚,熊彼特的《经济分析史》系列,恰好是在1990年代进入到了中国。而孙国峰先生就在1996年写了这样一篇论文,来告诉大家商业银行是凭空创造货币,没有任何所谓的底层资产约束。当然,实际上到了那个时候,这样讲也已经不完全准确了,因为那个时候巴塞尔委员会已经建立20多年。
我们在第二问讨论了,银行创造的贷款跟经济活动紧密结合,所以它是最有权知道应该放多少贷款的人。那么贷款是怎么创造出来的呢?其实就是:你跟银行说要贷款多少,银行批准贷款多少,然后就在资产负债表上“凭空”创造出来这么多钱。
这其实就是现代信用货币体系最核心的地方。而央行和巴塞尔协议对于商业银行的约束,都是围绕这个核心。为什么?因为会计学上并没有任何一个技术手段,能够约束“创造钱”的过程。换一个颠覆三观的表述:随便一家商业银行,如果想给你贷款250万亿人民币,它只要“写”一下就可以了,资产负债表上没有任何技术约束可以阻止它做到这一点。
借此机会再介绍一点历史背景:其实我们国家在上个世纪90年代末、世纪之交的时候,整个银行界才开始认知到,并开始用这个理论去约束银行体系的运转。在2001年加入世贸以后,我们国家才正式走入了现代货币银行体系,在此之前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是个啥状况,但好在那个时候钱少。
所以在那个时候回答这三问:第一,市面上应该有多少钱?反正很少。第二,谁决定的?可能是央行决定,也可能是财政部决定,但是无所谓,反正钱也少,危害性也小。但是后来加入世贸了,经济体量也上来了。好在之前我们已经用现代货币银行体系来看待自己的货币制度了,所以正好巧合了。关于这件事的背景,我2015年写过一篇文章,大家可以去关注那个时间点,我们国家出台了《商业银行法》和《中央银行法》。
一个国家的货币当局,只有认识到“货币是央行和商业银行凭空创造”,才能够想其他的手段去约束;如果都没意识到这一点,脑子里完全都是浆糊,那就是大笔一挥,想要多少钱就“写”多少钱。历史上很多货币崩溃、经济紊乱的根本原因都是没有认清楚这一点。
再说个背景,人民银行曾经“创造性”地用了一个指标来约束我国货币发行,叫“存贷比”。这是一个特别误导性的指标。因为这个指标看上去非常像是根据传统“货币乘数理论”或者“存款货币理论”创造出来的指标,用银行的存款来约束贷款。所以神奇的是,“存贷比”这个指标大大延迟了我国整体上认知现代货币体系理论的进程,大家觉得“存款货币乘数”大概就这么回事。但是用存贷比来去约束银行的放贷能力,会适得其反,用一种错误的方式去约束银行,银行就一点贷款都放不出来了。
到了2014年,人行又颁布了一个规定,说存贷比不再作为刚性约束了。为什么呢?因为那个时候我国大部分银行已经根据央行的监管体系,进入巴塞尔协议体系化的约束机制了,所以存贷比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也就退出历史舞台了。
所以说,魔鬼藏在细节中,或者说技术其实才是决定这一切运行机制的核心。
我经常开玩笑说,为什么那么多人侃侃而谈各种货币体系设计,似乎我们都觉得解释是对的,但就是实现不了?简单一句话:会计学原理不支持这种设计。从会计角度操作不了的,都没有用。所以把货币灵魂三问中的前两问回答的再清楚,到了第三问——会计上怎么记账这件事做不到,你的理论其实是无效的。
到这里,我们把信用货币运行的机制就讲清楚了:第一,没有什么技术性的约束,能够让银行创造的钱的数量得以控制。第二,恰好因为这一点,我们必须有一些外部机制去约束它们。
小跑 27:34
Will老师这段论述也呼应了我们对第二个问题的讨论,在讨论“谁能决定有这么多钱”的时候,我们的结论是“巴塞尔协议——央行——商业银行”的二元运行机制,其实取得了一种非常精妙的平衡。而这种平衡的代价,就是你要“先失去自由才能获得自由”。要从不同的维度,从银行层面、国家层面、整个金融体系层面都要有相应的约束,才能够达到这种平衡。
刚才“如果会计上记账做不到,理论其实是无效的”的观点,Will老师可以举几个例子吗?
Will 28:53
第一个例子还是比特币。大家会发现一件事,比特币这套运行机制里没有“资产负债表”,只有“block”(区块)。
比特币只是个电子现金系统。“现金”是一种资产,比特币这套系统单纯记录了“资产”,没有记录“负债”。所以严格意义上说,比特币确实是个“实物货币体系”,因为它不存在负债,不是信用货币体系。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它对第三个问题的回答简单清晰,无懈可击——因为比特币的体系跟现代信用货币体系根本是两套机制,互相没有任何关系,不能用彼此的约束来要求对方。而且“挖矿”等所有基于这套技术的分配体系也都回答得很好——因为都是比特币体系专用的。
曾经有一个日本人,提出比特币是“三式记账法”,意思是说比资产负债表还要先进——比如说,上市公司的资产负债表,还要自己主动披露,而链上数据都是透明的,我把钱转到你,还能看到你的资产——因为区块链上的“资产负债表”不是各自私有的,不光有资产方、负债方,还有“第三方”,所以叫做“三式记账法”。
这太可笑了,会计学原理都没学通,“三式记账法”起码要有“资产”,有“负债”,再加一个新的维度,比如“对方资产”或者“对方负债”;而区块链是一套“资产流转”体系,跟复式记账法一点关系没有,区块链里根本没有“负债”,哪来的“三式记账法”?
小跑 30:57
估计这位老师是把区块链的“ledger”直接理解成“会计账本”了。
Will 31:03
对。数字货币这套逻辑,跟“资产负债表”、信用货币体系等根本就没有关系,当然这也是它的价值所在。所以不要用资产负债表的逻辑来看待比特币,或者反过来说,从会计学的角度看,比特币是一种实物货币,而不是信用货币。从灵魂三问的角度讲,他的问题是无法匹配经济活动的增长。
第二个例子:Zoltan的理论。在聊“布雷顿森林体系3.0”那一期时,为什么对Zoltan的“大宗商品绑定货币”理论,我第一时间的评价就是“一套错误的框架,得出了一个可能正确的结论”?我们用货币灵魂三问来分析一下:
严格意义上,“大宗商品绑定的货币”对第一问和第二问回答的都不错。
第一问,世界上应该有多少钱——如果和大宗商品的总量相关,这很合理。因为从整个世界经济宏观角度来讲,大宗商品(石油、橡胶钢、铁矿石、小麦等等)肯定占很重要的地位,大宗商品的贸易决定了贸易总量,大宗商品的使用当然决定了经济增长,这跟“需求之锚”的逻辑完全一致。
第二问,谁来决定?既然以大宗商品为锚,那就应该由想买卖大宗商品的人来决定。比如生产出了一吨,想买的人就到银行去贷款去买这一吨。所以,如果以大宗商品为锚,其实并不能否定我们刚才的观点——商业银行应该作为参与经济活动的主体之一,去决定应该发放贷款多少钱——这一点上其实跟第二个问题并不矛盾。
第三问,问题就来了,Zoltan竟然提出所谓“内生货币是不合理的”——也就是通过否定“你的资产是别人的负债”这个逻辑,来否定现行货币体系的合理性,而提议使用“外生货币”。
可“外生货币”是什么呢?大宗商品如何产生“外生货币”?货币从哪来?是挖矿出来的吗?比特币可以挖矿,铁矿石也可以挖矿,那是不是我从地底下挖出100万吨铁矿石,这个世界上就相应增加了买这些铁矿石所需的货币呢?如果是这样,那这些货币应该从哪儿出来?是铁矿石的矿场主在区块链上登记的吗?还是铁矿所属国的主权国家政府说因为有这么多铁矿石,我就要弄这么多货币来?如果说我不管铁矿石最终怎么传到买家手里,反正货币就应该有这么多,那么就算决定了这么多货币,请问货币怎么能够传到想买铁矿石的这个人手中,然后来买你的铁矿石呢?
所以,到了第三个问题就卡壳了:并没有任何一个渠道能够支撑不采用当前的信用货币体制,而另找一条途径创造出货币,来匹配大宗商品的交易量、贸易额或者总量。
Zoltan是研究美联储、货币运行机制的专家,他应该会关注到这些细节,但却明显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如果不以“债务创造信用”的方式派生货币,货币是怎么冒出来的——铁矿石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小麦是接受阳光和水从地里长出来的,请问货币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们必须有一套产生货币的机制,才能去匹配人类经济活动,请问这个机制在哪里?
不是说一定没有,如果Zoltan能够把第三个问题回答好,才是真正创立出全球新货币体系的人。第三个问题回答不了,再创新也是没有用的。“资产负债表”不支持你的论点,会计学原理就会将你无情的打回原形。
小跑 35:51
无论如何,惊为天人的设计总要真正能够被实现出来。
我感觉把“外生货币”直接说成“以物换物”不是更好?Zoltan的观点提出来后其实也有一些质疑,归根结底大家的问题是“外生货币”的交换具体怎么实现?是你拿黄金直接换别人的石油吗?他自己也解释过,说不一定要直接拿黄金直接以物换物,你可以用一些金融工具比如“gold leasing”,类似黄金租赁、质押,也就是根本不用直接把黄金搬来搬去,也可能实现支付的功能。
但是问题又来了,如果你质押的目的也是为了衍生出一些货币,然后再用衍生出来的货币去支付,那还是没有脱离当下的货币金融体系。
Will 37:09
正好我希望通过第三问的逻辑推导得一个结论:如果一个事物,它本身不是货币,那么它就与货币发行没有关系。从这个角度进一步说明了大宗商品货币这种逻辑的问题。
这个结论可能听起来很抽象,我举几个例子:
我们以前说“金本位”,意思是我有黄金,并用它来支撑发行对应的货币量,其实就是我们说的“存款货币”那套乘数理论。如果是大宗商品本位,那大概就是以大宗商品的数量为支撑决定有多少货币。
但这种理论是肯定不成立的。原因很简单,如果这个东西本身不是货币,它就一定有一个相对于货币的价格,如果它有一个对于货币的价格,而你又要把它作为货币发行量的一个相关参数、一个指标,那这就是个死循环——结果就是我们看到的Luna/Terra这样的死亡螺旋。
大家可能没有意识到,实际上这种“实物货币本位”的根本错误之处,就在于它有这个死循环——如果它不是货币本身,却充当货币之锚,一旦它本身的价格产生波动,就必然导致货币量的上涨或者下跌,一定最终进入到一个死亡螺旋,然后带动它自身也崩溃。而如果它本身是一个货币,就不会有这个问题。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国家采取的其实是一种以美元为锚的货币体系。美元本身是一种货币,它跟另一种货币之间只是“兑换关系”,不是“价格决定关系”,“美元兑人民币”的价格,并不是市场上的“某种商品兑人民币”的价格。所以这种货币体系是没问题的,跟金本位是完全不同的。
东南亚金融危机时,东南亚国家的本币会崩溃,但大家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些国家的本币崩溃,然后美元也跟着一块崩溃了?这不会发生,因为美元是由美国的经济体系、主权信用来支撑的,它是不会发生死亡螺旋的。而任何一种基于“非货币”的质押体系派生出货币的逻辑,都难免导致死亡螺旋。
像Luna/Terra这样的稳定币就更过分了,什么都没有,只以自己家的股票来质押生成货币,很容易真的“三天归零”。而MakerDAO这样的稳定币,用比如比特币和以太坊质押去产生美元的对应物,但是比特币和以太坊不是另一个主体中天然的货币,它在整个市场中一旦以美元计价,表现其实就接近于一种“商品”。所以在这种情况下,MakerDAO这样的质押体系,虽然可以设定70%的质押率,有一定的安全阀,但是当这些质押物的价格下跌时,它仍然会导致死亡螺旋。
这也反过来论证了第三问所回答的“凭空创造货币才是正道”。这听起来有点毁三观——没有任何质押物、没有任何底层资产锚定,而凭空根据需求创造出来货币,才是正确的货币体系。
我们传统思维可能会想到:“当铺逻辑”才是更安全的——有抵押物派生货币是更安全的,没有抵押物凭空创造货币是有问题的。但恰恰相反,有抵押物并不能保证安全,而没有抵押、只要有足够的信用,照样可以很安全。为什么?因为这样的货币是被经济活动体的需求催生出来的,它匹配了你的经济活动,如果这样匹配出来的货币出了问题,那很可能是经济活动有问题了,而不是这套货币创造机制有问题。
所以,第三个问题回答的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点——从会计学原理、或者从实际货币运行的机制来看,“凭空创造货币”才是唯一有效创造货币的一种机制。